第二日，午門，雨從昨夜開始就沒有停，地上已經有了積水，雖然不深，但是給出行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蕭老太太不可避免的一病不起，沒有能夠來給自己的兒子送最後一程。

蕭三老爺難得出現，跪在自己的哥哥面前痛哭流涕。

“三弟，我們兄弟三人你一直都是最清醒最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的，你的命好，知道避開危險，我卻是不懂這些，落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不過接下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了，因為只剩下你，照顧好母親了！”

蕭三老爺連連點頭應下，蕭雲卓在旁邊眉頭皺的緊緊，這兩年關系鬧的太僵，他和蕭二老爺的隔閡依然存在，如今人之將死，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二叔……”

其實該說的昨日就說了，蕭二老爺雖然表面上對他語重心長，其實只不過是希望他對自己兩個庶出的兒子多做關照。

他的兩個姨娘，在聽說蕭雲菁生下的是女兒以後就悄悄跟人跑了，兩個即將成為孤兒的男孩，如今正養在蕭老太太的膝下。

但是蕭老太太的終老，以後始終是蕭雲卓的事，這讓蕭二老爺對蕭雲卓的態度不得不緩和下來。

“二房以後就拜托你了，我那兩個孩子，無論如何也要幫忙養大，二叔之前曾經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雲卓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算不上是道歉，更算不上是認錯，但是對於蕭雲卓來說卻是足夠了。

蕭雲卓跟著點頭，安慰蕭二老爺。

“二叔您放心，不管是菁菁還是兩個弟弟，那始終都是蕭家的人，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一定都會照顧好的。”

蕭二老爺連連點頭，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他如今能做的已經不多，這輩子若說還有什麽讓他很後悔的，大概就是沒有安排好三個子女的退路。

蕭雲卓拉著蕭三老爺起身，站到一邊蕭大太太和蕭三太太的身邊，這邊開始宣讀聖旨，雖然內容早就已經可以猜到，但是聽著讀完卻是另外一回事。

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蕭二老爺雖然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依然免不了緊張，好在雨下的很大，遮住了他臉上的驚慌，雖然讓他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次亮相滿是狼狽，但卻在最後時刻很好的遮住了他的膽怯。

蕭雲卓卻是看出來了，他從隨侍手中接過一壇酒，再次上前遞給蕭二老爺。

“二叔，這個酒不錯，您試試，這確實是好酒。”

酒香撲鼻，傾盆大雨都掩蓋不住濃郁的香味，確實是好酒。

蕭雲卓心底微微難過，這個酒是當初埋在豐城秦宅院子裏的酒，他之前聽說蕭二老爺在豐城被抓以後特意回去過一次，風塵仆仆的了解了事情原委的同時，也意外的發現了青青當年埋在地下的酒。

他知道酒的來歷，也知道私自拿別人的東西不合適，但是這個酒能夠代表的太多東西，比如說這些年來蕭家的風風雨雨。

畢竟這個酒，始終是蕭老太爺親手釀的酒，雖然不是給蕭家的子孫而留。

蕭二老爺百感交集，他躲在秦宅的那段時間，也是機緣巧合下找到這些酒，當時他忍不住喝了一口以後更加憤怒，覺得蕭老太爺實在是夠偏心，有這樣的釀酒配方卻沒有給家裏人知道。

他是個生意人，能想到的第一點就是憑著這樣的酒能夠賺到多少錢，想清楚以後他越發的憤怒，憤怒之餘他幾乎喝光了所有的酒，可最後卻是這個酒出賣了他。

拂櫻釀很烈，有些人喝了以後呼呼大睡，他則屬於喝了以後發酒瘋的那種，有一日他喝完酒跌跌撞撞出了門，結果就此被人認了出來。

蕭二老爺盯著眼前的酒雙眼發紅，他知道酒是無辜的，這幾個月的牢獄生活讓他想明白很多東西，明白他之所以走到今日這個地步，無非就是因為奢望了盼望了不該盼望的事。

這是他身陷囹圄的原因，也是她如今要屍首異處的原因。

他端起酒，猛的灌著喝下去，蕭雲卓望著這一幕百感交集，耳邊卻傳來了馬蹄聲。

他下意識的回頭，看清楚來人是蘇璟，心底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蘇璟，沒想到是蘇璟。

蘇璟翻身下馬，雨天騎馬的後果就是全身狼狽，蘇璟遠遠的站著並沒有靠近，等待蕭雲卓走過去。

蕭二老爺順著蕭雲卓的視線看過去，看清楚來人以後又繼續喝酒。

時辰已經差不多，他若是能在喝醉上路，也許心中的後悔和害怕會減少很多？

蕭雲卓疾步走到蘇璟面前，盯著蘇璟不說話。

“怎麽？”

他倒是希望蘇璟是帶來赦免的聖旨，但是這個聖旨是不可能會有的，就算有也不會是蘇璟來宣布。

“高後說了，給蕭二老爺留個恩典，行刑以後不用示眾，你們可以直接將屍首帶回去。”

蕭雲卓震了一下，這大概確實算個恩典吧，最能做到的恩典。

“好……”

但是他能說的確實這一個字，叩謝卻是實在說不出口。

蘇璟嗯了一聲，拉著馬往後退了一步，跟著翻身上馬，就如來的時候一樣，在雨中馳騁而去。

蕭雲卓的隨侍這時候急匆匆的走過來，對他低聲說了幾句。

“你說什麽？高後忽然病重？”

隨侍點頭。

“長公主已經被緊急接進宮，留下話讓您這邊事結束了趕緊也跟著進宮去。”

蕭雲卓臉色一變！

——

高後這邊，不但寧秋蘭來了，連寧任都來了。

寧任如今已經很少進宮，就算偶爾進宮也只是呆一會就走，像如今這樣守在高後面前的事，還是從未發生過。

寧長悠陪著寧任在一旁說話，秦小姐則是站在眾人之前，和太醫站在一起。

太醫們交頭接耳，似乎高後的病因很覆雜，秦小姐聽了滿滿的一耳朵，其實總結起來無非是兩個字。

老了。

人老了以後，總是會有那樣這樣的病痛，這很正常，一般人也都能接受，但是有些人卻是不行，比如說高後。

今早起床的時候，高後忽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站不穩，貼身的婢女嚇的臉都白了，急忙喚人宣太醫，結果太醫沒來，住在內城的駱彬先到了。

駱彬一到，事情就瞞不住，寧秋蘭和寧任在宮中的人各自將事情稟告下去，紛紛把高後的病往重了說。

這樣的結果就是，太醫也不敢說高後只是因為休息不好年紀大了所以才會偶爾頭暈的事，畢竟鬧了那麽大的陣仗卻是這樣的結果，說出來旁人也不一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不能真的說出來。

但那是對別人，高後自己則是很清楚，她緩緩的睜開眼，隨即又閉上。

“都下去吧，不過就是頭暈，多大點事，值得你們一個個的進宮？”

寧秋蘭的進宮一方面是因為擔心高後，畢竟這些年來她雖然不是高後親生的，但是高後對她一直都不錯，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想見見自己那個同父同母的哥哥。

“秋蘭，你回去，你雖然是公主，但也是蕭家的媳婦，蕭家今日正有事，你做什麽進宮來？給我帶晦氣嗎？”

高後說道，最後一句話是故意加上去的。

“神鬼之說我不怕，不代表你可以不在乎，出去！”

寧秋蘭咬著唇委屈的點頭，知道今日見寧成陽的事只怕是不能成。

她對寧成陽並沒有多大的感情，只是說到底也是自己的哥哥，若是能見到面始終是最好的，若是見不到，那也……

寧秋蘭委屈的退下，宮殿內寧任卻是巍然不動。

他其實今日是來看寧長悠的，順帶看望一下高後也不是無不可的事，所以對於高後的話，他壓根不在意。

高後瞧著他的表現，到嘴邊趕人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寧任始終是寧任，和旁人是不一樣的。

寧任是為數不多，見證了他的青春的男子。

“秦嫃嫃，”她喊道，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性把秦小姐喊成秦嫃嫃，畢竟當初死的是誰，又為何那麽做，旁人不清楚卻是瞞不過在座的所有人。

秦小姐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低聲應是。

“高後。”

高後仔細的瞧著她的神色，冷笑了一下。

“你說，我有病嗎？”

秦小姐微微一笑，上了年紀的人，誰的身子都不是鐵打的，早年的風吹日曬雨淋什麽的，有點舊疾隱疾在所難免，更何況像高後這樣，曾經在軍中做了那麽久人質的。

“有病，”她實話實說，“頑疾，舊疾，不過不至於死。”

頑疾舊疾，病人從來都是心知肚明的，對於這種病痛，一般都會在日常生活中很在意，尤其是上了年紀以後，尤其是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湯藥不斷，滋補品不斷的情況下，就算是頑疾舊疾也不能把 人打垮。

能打垮一個人的，其實一直都是隱疾。

“那我有隱疾嗎？”

秦小姐再點頭，絲毫沒有看身後的太醫們一眼。

隱疾這種東西，誰都有，只不過有些看的出，有些看不見。

“您身上的隱疾不少。”

隱疾就像是隱藏的火苗，雖然暫時能夠引而不發，但是時間久了卻會造成巨大的傷害。

“好，那我知道了。”

高後忽然失去了繼續問下去的心思。

“既然這樣，那我時刻註意著就是了，-旁的，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太醫們面面相覷，領頭的上前一步。

“高後，您這頭疼不算隱疾，只是因為休息不好。”

這一點大家都知道，這種病老人常得，尤其是像高後這樣，從來殺伐決斷兢兢業業思慮頗多的老人，在失去丈夫失去子女多年以後，頭疼這種幾乎已經算不得上是病。

“只是疼久了，就會成為隱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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